朱鲤鲤:容音再难寻
皇后生辰那日,京城中下了好大的雪。
就是那一日,我穿着单薄的舞衣,在雪地中拼命一舞,如一朵娇嫩的花绽放在天地间的白雪中。
终于,我如愿被皇帝看重,踏进了那座四方城。
后来,我成了尊贵的太后。
但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为我簪梅花的女子了。
1
我叫宣玥,出身于大显朝的望族宣氏。
堂姐生辰那日,我被家族安排进宫献舞。
我腰肢婀娜,水袖轻舞,含羞带怯的笑靥如父母所愿,抓住了皇帝的心。
他当场下旨,册封我为婕妤,择吉日入宫。
入宫前,父母告诉我,我是宣家和皇后姐姐的刀。
皇后要做的是国母,端庄贤淑,而我要做的是宠妃,替她在后宫厮杀。
为此,从姐姐被册封为太子妃那天起,我所学的一切,都迎合着皇帝的喜好。
侍寝第二日,我去皇后宫中请安。
皇后很是和善。
她轻轻笑着:“本宫已经给父亲写过家书了,待你弟弟成人时,定然为他寻一个好去处。”
当日在闺中时,下人们皆道,宣家嫡长女菩萨心肠,从不苛责仆役。
家族中,她知书达理,温雅端庄,族老们对她极尽夸赞。
她与宣家其他女儿而言,便同那天边悬着的明月一般,高贵、皎洁、不可触摸。
但她太温和了,太隐忍了,像没有脾气的木偶,所以才会一次次被宠妃刁难。
所以我来了,我来做她的刀,为她,披荆斩棘。
2
那日在凤栖阁,我见到了独占后宫恩宠的颐贵妃。
她身着金丝绣制的衣裳,满头珠翠,华贵逼人。
“这位妹妹想必就是刚进宫的宣氏女吧?”
我恭恭敬敬地同她行了跪拜大礼。
不料她嗤笑一声,绣花鞋放到了我面前。
“果然是宣氏的女儿,怪不得陛下喜欢,既如此,本宫的鞋松了,就劳烦宣婕妤替本宫提提吧。”
我浑身一震。
我与皇后同出于宣氏,辱我,就等同于辱宣氏。
她让我提鞋,言外之意便是宣家女儿只是配给她提鞋的奴婢。
宣氏之女怎可受这般羞辱?
空气好像在瞬间凝固了,凤藻宫中顿时剑拔弩张。
我抬眸,唤身边的婢女。
“青璃,娘娘的鞋松了,你替她提提。”
青璃刚想上前,却被颐贵妃的婢女一脚踢开。
贵妃的漂亮的眸子中泛起不耐。
“这就是名门贵女的做派吗?竟敢违逆本宫?你可知道,违逆尊者,是触犯宫规!”
我定定看着她。
“娘娘,倚强凌弱亦与宫规相违!”
此言一出,我明显听到几位妃子的吸气声。
或许是没人想得到我会违逆颐贵妃,包括颐贵妃自己。
她一对细眉蹙紧,眼神中尽是阴狠。
“本宫恃强凌弱?你以为这还是你的宣氏吗?侍奉比自己位分高的宫妃是你的本分!”
“ 是侍奉,而非为婢!”
我敛目。
“皇后娘娘与娘娘您以姐妹相称,从未因出身位分而为难嫔妃,贵妃娘娘今日是要违背皇后的意愿吗?”
贵妃一口银牙咬碎。
因为方才她为皇后请安的时候,称皇后为“宣妹妹。”
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拂了面子,脸色极难看,声音也沉得吓人。
“好好好,这样牙尖嘴利的一个妙人,往后宫中可就热闹了!”
说完,她礼也不行,带着宫女就要走。
经过我身边的时候,她停下了。
“花无百日红,日子还长,咱们走着瞧!”
我微微一笑,并不理会她的威胁。
“娘娘,请您为皇后娘娘行礼过后再行离去。”
贵妃脸色一青,沉得要滴出水来。
3
请安结束后,皇后看了我许久,忽然笑出声。
“玥儿,其实我觉得,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后。”
我吓了一跳。
她却只是叹了口气。
“颐贵妃睚眦必报,你今日让她丢了这么大的面子,她定然要找你的麻烦。”
我扶她坐好,笑着宽慰她。
“娘娘您安心坐在这里,外面的风雪,我替您去挡。”
她摸摸我的头发。
“要你这个做妹妹的替我去遮去挡,本就是我这个姐姐没做好。”
我摇头。
我们都是宣氏的女儿,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宣家的利益。
一个家族之所以屹立百年而不倒,是因为家中族人人心团结,懂得一荣俱荣的道理。
若有一日,皇后倾覆,家族倾覆,我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?
宫中的日子过得还算舒畅。
我结识了容嫔。
她与我同龄,一言一行中孩子气毕现。
像未经雕琢的璞玉。
扎秋千,打雪仗,扑蝴蝶,她很是擅长,我不会的,她就教我玩,得了什么新鲜的吃食也定要和我分享。
但宫中的日子 不可能一直如此和顺。
颐贵妃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,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死我,以泄当日之愤。
在她的计划下,我失宠得很突然。
4
在御书房伺候笔墨时,我不慎将要给赵汝成添的茶水溅了出来。
那几滴水,落到了颐贵妃的裙摆上。
我赔罪,颐贵妃却尖叫着扑到赵汝成怀里大哭起来。
她攀着赵汝成的脖子,说自己被烫到了腿。
赵汝成让人请来了太医。
太医对着她脚踝边的皮肤看了许久,为她开了烫伤的膏药,吩咐她每日涂一次即可。
我本以为,此事到此便是结束了。
谁知,她把矛头指向了我。
她挥手打翻了那杯热茶,瓷片崩裂,热水迸出,烫在了我的手上。
我拼命忍下将要溢出的痛呼声,低头请罪。
“陛下,宣婕妤刚进宫便顶撞臣妾,今日又存心烫了臣妾,您要是再不管,臣妾就要被她们这群贵女分吃了!”
颐贵妃尖锐的嗓音刺得我耳朵发疼。
皇帝在听到“贵女”两个字的时候,眼神暗了暗,而后闪过一丝不屑。
“那以爱妃说,朕该怎么惩罚宣婕妤?”
颐贵妃娇俏地哼了一声,一双凤眸中骄傲俞显。
“那臣妾就念在她是初犯的份上,罚她跪在体元殿前两个时辰吧!”
赵汝成一把揽过颐贵妃的腰,将她带入怀中,轻轻抚上她娇嫩的脸颊。
“朕就知道,娇儿是最宽宏大度的。”
我没想到,赵汝成竟如此是非不分。
方才那热水,明明只洒在颐贵妃的裙边,根本没有烫到她!
颐贵妃的婢女上前了来拉我,我猛然甩开,试图为自己辩解。
“陛下,臣妾冤枉,您是看着的,臣妾并无不敬贵妃娘娘之意,是贵妃娘娘自己……”
“放肆!”
赵汝成黑沉的眸子扫了我一眼,冷漠地打断我的话。
“去跪着,好好想想你今日错在哪!”
我垂下眸子竭力压抑,不让眼泪掉下来,提起裙子跪在坚硬的地上。
屋内传出的,是颐贵妃的嬉笑声。
体元殿外各宫的妃嫔婢女来来往往,无不侧目。
她们甚至连声音也不掩饰,笑声此起彼伏。
夏日的阳光明明那么热,我却如坠冰窟,浑身发冷。
这样的羞辱,我从未经受过。
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,滴在干燥的地上,很快消逝。
忽的,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。
我回首,原来是皇后。
5
正午的太阳烈,皇后撑着一把伞,为我遮下一片阴凉。
她越温和,我便越委屈,躲在她怀里哭个不停。
皇后带我回了凤仪宫,取来药酒,细细擦拭我肿胀的膝盖。
“你可知,为何我不理会颐贵妃对你的打压和刁难?”
我闷闷地摇头。
“因为我要你亲身去体会,体会这皇宫中的人心,宠爱未必是好事,或许会是催命符。”
她看着我,目光清明。
“我还要你知道,君心,是这世上最不牢固之物,君王的恩宠,是最不值得心动之物。”
她语气轻柔,言语眼神却无比有力。
我看着她的眼神,猛然想起了什么。
“长姐,陛下他,是不是不喜欢京中的望族啊?”
她温柔地看着我。
“你看出来了?”
“听说,当初陛下得封太子时尚年幼,是一众望族保着他登上皇位的,他为什么会厌恶呢?”
皇后深深吸气。
“有时候,人越是没有什么,就越是会厌恶什么。”
当今皇帝,并不是太后的亲儿子。
她生母,是御前的宫女,生下他后三年便去了。
太后无子,便收养了他。
大臣们不敢太放权于这个年轻的皇帝,时时劝谏,他便以为,这些大臣是仗着自己出身好而看不起他。
太后多番劝导,却得来了他的生疏和不耐。
所以他宠爱颐贵妃,他总觉得,让颐贵妃踩在一众贵女的头上,便是在为自己出气。
这位皇帝,还真是荒谬,没有一点为帝者该有的胸襟。
我心里想着,却不想,他比我想想中的还卑劣。
6
深秋,前线传来了与邻国之战的战报。
我军大胜,成功夺回原本被侵占的城池。
其中首功,应当是宣家。
我宣氏的长盛不衰,是宣氏世世代代死谏的文臣和杀敌的武将换来的。
这场大胜,赵汝成并不喜欢。
他皱着眉到城门欢迎得胜归来的军队,又在听到堂兄战死的消息时眉头舒展。
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表情变化,丧子的伯父气得脸色发紫却无可奈何。
不仅如此,他还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。
大战过后,死伤无数,当务之急,是要为战死将士的家属分发抚恤的钱财。
可大军归来近一月,圣旨迟迟下不来,军中已颇有怨言,人心浮动。
伯父冒着丧子之痛求见数次,都被以各种理由搪塞回去。
直到那一日,赵汝成在宴席上说出了准备为颐贵妃重修青鸾殿的话。
一向沉稳的皇后姐姐,终于还是没忍住。
哥哥尚在丧期,她本不欲出门,却被颐贵妃一逼再逼,不得不来参加这个宴席。
却在宴席上,听到了如此令人心寒你的话。
于是,她当着众嫔妃的面卸下了钗环,一身素衣跪在雪地中死谏。
“陛下!边疆将士们刚平,战死的将士们到现在还没有拿到应有的补偿,现在大兴土木,为贵妃修宫,实在不妥,请您收回成命!”
此言一出,赵汝成面上果然浮现厌恶之色。
“皇后,你是要干政吗?既如此,要不朕把这皇位给你们宣家坐!”
真可笑,宣家尽一族之力相辅佐,他竟觉得我们图谋不轨!
姐姐神色未变,不卑不亢。
“当年与您成婚时,先帝有言,要臣妾尽辅佐职责,您言行有失,劝导您,是皇后的职责!”
“放肆!”
赵汝成彻底被激怒,桌上的琉璃杯摔得四分五裂,妃嫔们齐齐跪下,只有颐贵妃跑过去安抚。
“陛下,皇后刚死了哥哥,自然想替家族讨封赏,是情理之中,您别生气,就把臣妾购置衣裳珠宝的钱,赏给宣家吧!”
我和姐姐同时抬起了头。
姐姐素来平静的目光中涌出杀气。
她一掌将颐贵妃扇倒在地,抽出身旁侍卫的刀就要砍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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